【银初】易燃易爆炸
东国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。
罗德岛选择在这座东国的小城休整,设备整修和物资储备要耗去不少时间,除了少数更加忙碌的工程干员,其他干员——甚至博士和阿米娅也得到了几天难得的空闲。
初夏的天气,小城早早入了梅,雨整天整天落得淅淅沥沥,紫阳花簇拥着绽放,花瓣沾着水滴。天空被乌云压得很低,交界线晦暗模糊,总让人想起席卷着源石碎屑的可怖天灾。
初雪双手捧着一柄透明的伞,铃铛挂在手柄的弯钩上摇摇晃晃,她这次出门依旧并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。
擦肩而过的路人们抱怨着长久的坏天气,漫长的梅雨让人昏昏欲睡提不起劲。
很有趣,作为圣女她倾听了太多人们对神明的愿景,承受了无数贪欲或是执念,像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反而像是她所求的珠玉,与神明无关,她只是作为一个异乡人在旁听,也没有什么遥遥无期的祝福赠与。
谢拉格只有白雪皑皑。
梅雨的天气从早到晚天空都是一样的阴沉,让初雪意识到自己大概已经走到了晚上的是街边亮起的路灯。
她没有想到来找她的会是银灰,或者说,是没有想到在来找她的人里她刚好遇见了银灰。
男人一手握着黑色的伞,像是一堵高大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,他说,
“该回去了,圣女。”
他屈身向她行礼,眉眼却是淡漠的,像极了他第一次向朝见圣女时候的表情。比风雪还要寒冷的还有人心,初雪无端地想。
她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淡,来到罗德岛数日之后她就知道,银灰对待经常部署在一起的干员、讯使、角峰、崖心、又或者博士,都不是如此的沉默寡言,他开得起玩笑,也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大的架子。
对待曾经的她也是。
“初雪。”她咬了咬牙,声音细微却清晰,“我是干员初雪。”
银灰的回应停滞了数秒,雨中的空气却仿佛真空一样令人窒息,“初雪,博士在担心你。”
那个人巧妙地撇开了自己的关系,不过事到如今,即使他显露出作为兄长的虚假关心,也只会令她作呕罢了。
初雪跟着银灰向罗德岛的驻泊地走去,她发现今天银灰的肩膀上少了丹增的身影,也许是小家伙不想雨水沾湿了它宝贝的羽毛。她突然想起丹增羽毛的感触,但那也只是暧昧模糊的记忆,她想问问那个人丹增最近还好吗,但话语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,最终还是咽了下去。
她沉默地跟着他迈开脚步。
初雪在雨里走了太久,微凉的水珠沾湿了厚重的毛毡,侵入皮肤,她瑟缩着蜷起身体,祈求这段不长不短的尴尬旅程快些结束。
可她总是会各种各样关键的地方掉链子, 就像她永远无法好好站着降落到战场上一样,一个清脆的喷嚏打破了簇急雨幕中的沉寂。
银灰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顿,初雪一边庆幸他的宽容——如果这算得上宽容的话——一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。可寒冷的感觉随着布料突然的摩擦反而愈发严重,尽管她极力地控制自己,喷嚏还是接二连三地溜出她的鼻腔。
银灰终于停下了脚步,解开自己的披风收拢在手上,转身向她递了过去。初雪却始终低着头,她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什么表情,也不想知道。
既然她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罗德岛的干员同事之类的东西,那么接下这份好意也无可厚非。她已经不是雪国那个幼稚的大小姐,喀兰圣女告诉自己,你应该接下这件看上去足够御寒的披风,甚至对这份好意露出公式的微笑。
她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成熟。
回过神来初雪已经推开那件披风自顾自地往前跑开,逃避是现时点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。
厄运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她,长靴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一串水花,鞋跟与藏在水洼下的小石块磕碰了一下,她就像无数次上战场时的那样,直直地向前跌了下去。
浑浊的泥水拍上了裙裾,尽是些寒冷而肮脏的东西。初雪努力迅速地、狼狈地爬了起来,当然不忘捧起她的圣铃,她有些不知所措。
她独独不想在那个人面前出丑。
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。
初雪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。
银灰用厚实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,女孩瘦小的身体被收纳进了黑伞宽大的保护范围里。
罗德岛的盟友银灰,仿佛和过去将她推进深渊的恩希欧迪斯是两个不同的人,“银灰”给她的疏离而虚浮的好意,“恩希欧迪斯”作为亲人彻骨的背叛。
如果他不是血缘上的至亲就好了,那么所谓的功利与政治手腕无非只是来自他人的伤害,伤害不到她被风雪打磨过的心脏。
正因为是他,所以才无法原谅。
混着雨水的眼泪挤压着眼眶,初雪突然庆幸这潮湿天气,她吸了吸鼻子,假装这是寒冷引发的。
最终还是一路无话。
在罗德岛的舷梯上等待他们的是角峰和崖心,崖心隔着老远跟他们挥手,“老哥——快点呀!老——哥——”
“老爷,小姐,你们回来了。”
崖心看见她一身泥泞扭头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嫌弃了她哥几句,又赶紧带着初雪去浴室。离开的时候初雪偷偷往那个人的方向瞥了一眼,看到了他湿透的左半边肩膀。
那把黑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。
初雪找到银灰的时候后者正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小睡,房间是仿萨米乡间别墅的设计,博士为了增添氛围甚至专门托人安上了原木房梁,尽管那对于基建来说完全不必要的巨大物件。
壁炉里点燃的柴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,在暮春的季节点壁炉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,但是谢拉格没有夏季,回家点燃壁炉只是一个习惯。
银灰枕着猫头鹰纹样的布艺靠枕,沙发对于他的身材来说的确过于狭窄,膝弯搭在扶手上,小腿只能悬在半空。他在安静地小憩。
初雪抱着已经洗净烘干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接近他,她知道这很奇怪,但是她还是在那个人的身旁蹲了下来。她本应该留下这件披风就迅速离开才对。
那是一张极为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,那个人已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翻滚了太久,她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城府。
她记忆里的恩希欧迪斯,终究还是死了。
又或者说,她曾经憧憬的人仅仅是她记忆里美化过的一厢情愿。
她看着他历历可数的睫毛,笔挺的鼻梁,刀锋一般的薄唇,修整得干干净净的下颌,青色的胡茬微微探出头来。
心脏像是被谁揪紧了一样难受,让她喘不过气来,她又想要逃开,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。
她越是发现那个人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顾全大局,越了解自己“牺牲”重要性,就越觉得痛苦。
可也许是菲林族的天性,她可以把这件事搁置在某个角落,继续扮演那个温柔寡言的圣女。
没有人能知道她内心翻腾的,已经发酵的泛出泡沫的爱恨。
“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?”
银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,他睁开眼睛打量着初雪,他想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。淡漠的表情是最好的伪装,也是最简单的对峙。
初雪轻柔的声音仿佛是予人祝福一般——
“我恨你。”
我恨你,恩希欧迪斯·希艾瓦什。
初雪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,除此之外再也发不出任何的音节。
她果然离所谓真正的圣人相去甚远,她只是一个在末世里孑孓的,普通的菲林。
又是良久的沉默。
“那么就怀着这份恨意活下去,恩雅。”
“请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!”初雪倏地起身,双手揪紧了银灰的领口,可她很快又为自己的动作而惊讶,继而急急松开了手,“抱歉。”
明明是她自己划清的界限,却又自己迸发的愤怒而轻易打破。
就在这个时候,那双即使是现在也依旧温暖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,让他们的额头相贴,细碎的发丝相贴一起,呼吸的空气也变得温热。
“你必须用尽全力活下去。”
很多个属于当年的记忆断片涌上了脑海,但是她知道的,此时此刻发生的是完全不同的,割裂于过去的仪式。
初雪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酸胀,可她这次也忍住了那些无用的泪水,浓烈的感情随着皮肤于皮肤的接触得到了一个狭窄的突破口,便一齐喷涌而出。她终于意识到,那些曾经纯粹的亲情,已经彻底变了质。
于是她微微压下了自己的身体,以便吻上那个人的嘴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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